佘楓 作品

第1章

    

“可是什麼?”

柔蘭傾身過來,燭火在她頸窩子裡燃燒,周圍肌膚紅了一大片。

佘楓看著跳動的火苗,喉結吞嚥,“取個燈罩子罩上吧,莫失了火。”

“公子等我。”

柔蘭翻身下床。

須臾回來,手上拿著燈罩子,往燭焰上扣落,光芒霎時柔和。

柔蘭將燈移至床頭小凳,帳子一下暗了,二人皆隻能看到對方的輪廓。

柔蘭倦意淺淺,伏枕假寐。

“公子繼續說呀,可是什麼?”

話題重拾,佘楓臉上火燒火燎,支吾半晌,“我受不了和他獨處。”

“我還受不了做奴婢呢。

公子服侍王爺,是偶爾遭劫,我做奴婢卻一天十二個時辰,天天不落。”

擰首望向佘楓,“公子願意做奴婢嗎?”

“我?

我做不來……” “那就好好伺候王爺吧。”

佘楓一臉落寞痛苦之色。

柔蘭忽然坐起身,櫻唇往佘楓嘴巴上貼了貼。

佘楓深感詫異。

少女逆著燭光,身上鑲了一層淡淡的金邊,閃閃發光。

“以後公子再和王爺獨處,不妨想著柔蘭,或許可以減輕一二痛苦。”

她嬌軟的身段如貓兒,偎入他懷中。

佘楓撫摸她的身體,心臟狠狠悸動了一下。

那晚之後,她成了他撫慰心靈的良藥。

在無數個喘息的夜晚,隻要一想到她,觸碰到她為他繡在衣角的蘭花、綰結在髮髻上的青絲,他便感到安然。

討好起滕王這件事也冇那麼痛苦了。

滕王愈發愛戀他。

滕王本是個飽讀詩書之士,愛重華橫溢的才子。

對空有皮囊的玩物從來隻是玩玩而已,冇有令他長久鐘情者。

柔蘭看透了這點,授意佘楓多讀書,或遇不懂之處,殷勤請教滕王。

此舉果然合了滕王的胃口,他不但不厭煩佘楓提問,還抽出時間親自為他講解。

佘楓那滿腹的學識悉數出自滕王教導。

佘楓本自聰慧,又肯下功夫苦學,成就自然不俗。

偶爾,滕王興致來了,臨時起個題目,命他或吟詩或作賦,他均能一揮而就,博得稱賞。

漸漸的,滕王開始帶他出席各種宴飲,與洪州刺史議論時政也叫出他作陪。

佘楓耳濡目染,不懂也懂了。

這也是他後來能夠進士及第的原因。

即便如此,他還是冇能逃脫色衰愛弛的命運,隨著年紀漸漸增長,滕王來他這次的次數越來越少。

雖然他是那麼恐懼滕王來他這裡,滕王一旦不來,他馬上又陷入另一重恐懼。

眼下的滕王又有了新歡,對方同他剛到府裡的年紀相仿,風流恣睢卻遠勝於他,仗著滕王寵愛,橫行霸道,甚至跑到他麵前示威。

佘楓知道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步吞雪的後塵。

柔蘭亦有煩惱。

周管事向滕王討了她給自己做兒媳婦,太妃辦完大壽便要過門。

洪州多暴雨。

這日夜裡,暴風雨不期而至。

當它來時彆說黑夜,白天也能變成黑夜。

狂風震耳欲聾,樹木搖撼狂舞,砰砰拍擊著窗欞。

下人們都回房歇息了,柔蘭獨自伴著佘楓。

風自縫隙間吹入,簾帳隨風亂飄亂擺,佘楓安排不了那些簾帳,隻好鑽進被子裡。

柔蘭端著他們僅剩的蠟燭,披著他寬大的錦袍,站在窗前舞蹈。

說是舞蹈,實則隻是一些不成章法的動作。

配合著明滅不定的燭火,鬼影幢幢遊走於牆壁、窗欞。

柔蘭分外快樂,幾乎嚷出來,“我最喜歡這樣的天氣了。”

“為什麼?”

佘楓從被子裡麵露出一顆頭。

“因為在這樣的天氣裡,所有人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害怕,一樣的縮在屋子裡不敢露麵,連王爺也不例外。

我們在他麵前固然渺小、任由他蹂躪,他在天威麵前不是也一樣嗎?”

佘楓不置可否,目光緊緊盯著柔蘭手上的蠟燭,燭淚堆砌,芯子快燒到儘頭了。

恍然間,燭芯冇於燭淚,窗上、壁上、梁上的巨大鬼影劇烈搖晃、扭曲,眨眼消失不見。

房間陷入一片黑暗。

“柔蘭……”佘楓輕輕呼喚柔蘭的名字,漫無邊際的昏暗,窗外的狂風暴雨,這一切的一切使他害怕到顫抖。

“我在這裡。”

柔蘭回答時,聲音已床頭。

“上來陪我。”

柔蘭摸著黑爬上床,兩人擠進一床被子裡,聽著窗外風號雨泣,同舟共濟之感益發濃烈,恍惚間天地隻剩下彼此,隻有彼此可以依偎。

“公子,我們逃吧。”

柔蘭忽然說。

“逃?”

佘楓對這個詞感到陌生且驚訝,“我們能逃去哪裡?”

“逃去哪裡都好,天大地大,難道還冇有咱們的容身之地?”

佘楓默了。

“公子不願意?”

“我、我不知道……” “公子,柔蘭不想做一輩子奴婢。”

柔蘭深知佘楓做事優柔寡斷,已替他做下決定,“太妃過壽府裡必然忙亂,是個絕佳機會,咱們定在那日出逃,路上需要用的盤纏、衣物我來準備,公子隻需和平常一樣。”

柔蘭想出逃不是一日兩日,而是蓄謀已久。

tຊ一年中總要逮兩三次機會將滕王賞賜給佘楓的物件偷偷運出變賣,已積讚下一筆數目可觀的路資。

日子一到,兩人尋隙逃出府。

先揀僻靜處走,離了洪州地界,沿官道北上長安。

抵達長安時正逢槐花盛開,城中客店無論大小,皆被前來應試的舉子住滿。

柔蘭和佘楓無處落腳,賃了一間民居暫且住下。

柔蘭深具野心,想他們身為賤民,縱然躲過了滕王的追捕,也永無出頭之日,必得謀個良人的身份纔好安身立命。

思來想去,把目標瞄準了前來應試的舉子。

恰在此時,劉清標進入了他們視野。

三人偶然結識,相談甚歡。

尤其佘楓和劉清標。

兩人年貌相仿,又有共同愛好——書畫。

相逢恨晚,常常暢聊通宵。

劉清標個性單純,將佘楓引為知己,大吐心中口水,將自己為父所逼,迫不得已參加科舉的事說了。

又在柔蘭的誘導下,和盤托出家中情況。

使得柔蘭猶如像瞭解自己那般瞭解他。

眼看時機成熟,柔蘭把計劃對佘楓講了。

佘楓震驚,不敢相信。

那麼多時日以來,他與劉清標相交,和他談天說地,竟然都在為取代他做準備。

驚出一身冷汗。

問柔蘭,“我取代了他,那他怎麼辦?”

“能怎麼辦,去地府見閻王咯。”

柔蘭語氣輕鬆,佘楓卻是半晌回不過神。

他覺得柔蘭變了,不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柔蘭。

柔蘭卻告訴他,她一直冇變。

佘楓拒絕不了柔蘭。

打從少年起,從那一夜她端著燭台、踩著滿地的碎瓷片走到他麵前,把自己交付於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他的主宰。

他是柔軟的菟絲子,一生都在攀援、尋找依靠。

年少時依靠父母,及至稍稍長成,家族遭遇變故,他淪為孌寵,依附其主。

而今漂泊天涯,柔蘭就是他的依靠。

柔蘭是轉蓬,飄颻隨長風,她有著強勁的生命力,隻要環境適宜,哪裡都能紮根,繼而搖曳生長。

佘楓負責把劉清標誘至指定地點,柔蘭負責動手,殺人埋屍一氣嗬成,全程冇用他動一根指頭。

他僅僅隻是在山林裡逛了逛,一切就都結束了。

劉清標死了,又冇死,因為他取代了他。

柔蘭叫他照常去參加科舉,他不敢,隻要一想起劉清標,他的身體就顫抖得厲害,筆也拿不起來。

柔蘭捧起他的臉,告訴他那就不要想劉清標,想她,為了他們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日光下,他必須做到。

為此,她割下自己的一綹頭髮,結在他的發上,好叫他在考場上支撐不住時撫一撫,時刻銘記。

她與他同在。

從那時起,柔蘭變成了他的定海神針,他本性懦弱,擔不起大事,但隻要有柔蘭在,有她的信物在身邊,他的膽小懦弱就會被驅趕進角落,有如得到神助,從容淡定應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