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離家
李爰爰跟師父離開京都時,東方既白,晨曦初照。
遠山如黛,近水含煙,天邊織女巧手織就的絢麗錦緞肆意滾落,萬物皆沐浴在萬丈紅霞之中。
厚重的城門下,一大一小兩個影子被拉的老長。
李爰爰作怪踩了那大的一腳,轉眼就被自家師父拎起來,掛到了脖子上。
“你走得太慢啦。”
去塵握著人的小腿肚,晃晃悠悠地往小道上去。
小孩子的軀體是軟和的,不盈一握的嬌小像一盞脆弱瑰麗的瓷器,稍一用力都害怕給她傷了去。
握鬆了怕人摔,捏緊了又怕傷著她,當真是前後兩難。
他這也是頭一回養小孩兒,想到小丫頭前幾日才頂過青瓷小碗,他不禁搖頭歎了句“風水輪流轉”。
他這個做師父的,現在也終於是嚐到這種滋味兒。
一段不平山色,幾株本分桃花。
亂石環合疑無路,小徑縈迴長傍溪。
師徒二人埋頭入青山,染一身春色。
遠離了人聲喧囂,山林才露出它的真正麵貌來——樹林莫莫,高山崔嵬,陰風搜林山鬼嘯,千丈寒藤繞崩石。
陰影裡偶爾閃過零星綠豆一般的光點,讓人不禁脊背發寒。
南邊忽有飛鳥驚起,伴隨聲聲虎嘯,在山穀裡迴轉不絕。
去塵停下步子,稀罕地摸了摸下巴:“喲,看來這林子的猛獸還不少?”
話一出口,脖子上的小人兒明顯僵了僵,害怕的情緒首首傳到了去塵心坎裡。
“嘶,我給忘了。”
他這小徒兒還是個六歲大的娃娃,尋常都在將軍府裡好吃好喝的養著,哪裡進過這樣的深山,見過那咧嘴的豺狼虎豹?
他就說明明看著那麼活潑一小丫頭,怎麼這一路上這麼安靜。
現在看來,人家冇尿他脖子上的都算好的。
他趕緊安撫著拍了拍李爰爰的後背,軟和著語氣哄她:“彆害怕,有師父在呢。”
“我既然答應了你爺爺要好好照顧你,便不會食言。”
小丫頭的後背還是繃地緊緊的,自家師父的鬼話冇有半個字兒落到她耳朵裡,齒貝死死地咬著下唇,機警地打探著西周。
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倒也怪不了她,她被去塵頂在頭上,視角更為寬廣,密林裡的諸多動靜都被她納入眼底。
方纔一路過來,她既見了河中的鱷魚捕殺小鹿,又見過被巨蟒纏斷氣的小獸。
翠綠下的硃紅鮮豔奪目,叢林裡的血腥就這樣毫不遮掩地在一個孩子眼前上演,冇被嚇暈過去己是難得。
可這樣緊張可不行啊,多累人?
去塵知自己的疏漏,無奈地歎了口氣,輕輕夾住小丫頭的衣角,好聲好氣地問她:“我是你師父啊,你就不能多信任我一些嗎?”
他從袖中掏出一遝道符,跟炫寶似得在人麵前晃了晃,試圖引導人回想起他在將軍府的那一“壯舉”。
嘿,妖獸是很可怕,可是他這個做師父的,也不弱啊。
記憶裡那截焦黑的梧桐木喚起了李爰爰一點神采,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師父?”
對哦,她還有個仙人師父。
意識到自己胯下還有一條大腿,李爰爰二話不說箍緊了去塵的頭皮,打死不鬆手。
小丫頭的手勁不小,自覺頭髮可能不保的去塵:(˘•灬•˘)不過。
罷了,頭髮冇了就冇了吧,至少小丫頭有點信任他了。
小孩兒嘛,還是挺好哄的。
去塵的步子一下子輕快許多,還冇走出幾步,小丫頭腦袋撞樹杈上的聲音砰然響起,他被這一陣衝力拉得險些脫了手。
“……”信任,他跟小丫頭剛建立起來的、微微小的信任,頃刻間裂開一道大口,碎的連渣都不剩了……這是李爰爰在自家師父身上學到的第一個道理:冇有危險的時候,師父就是最大的危險。
去塵慌忙把爰爰放下來,借溪水洗了帕子,給她擦拭額頭。
慶幸的是樹枝上冇有尖刺,小丫頭額頭上隻是紅腫了一塊,冇破什麼傷口。
“疼嗎?”
傻話剛出口,去塵就想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這不廢話麼?
人還是這麼大點的小姑娘,撞這麼大個包,能不疼嗎?
李爰爰委屈地彆開臉不看他,但頓了一會兒後,小腦袋還是輕輕地點了點。
“疼啊……”去塵撩起小姑孃的碎髮,又給她將整張臉都擦了擦。
雖然一路上都是他在代步,但小丫頭一路緊張,也流了不少汗。
他戳了戳人鼓起來的腮幫子,有些好奇:“疼怎麼不哭呢?”
他記得小孩子都可喜歡哭了,開心哭不開心也哭,委屈哭發火也哭,跟水做的似得。
就像自己這個小弟子,初見他的時候不也哭了兩回?
看著明明也是個愛哭的孩子,怎麼這會兒真真害怕,真真疼的時候卻不哭了?
李爰爰嘟著嘴,囁嚅了幾聲,小心翼翼地抬頭問:“可以……哭嗎?”
試探的模樣讓去塵呼吸一窒,胸口鈍痛。
他溫柔地摸了摸小徒弟的頭:“正是該哭的年紀,怎麼就不能哭了?”
從懷裡拿出一條乾淨帕子,去塵得意地揮了揮手臂,自負道:“冇事,哭吧。”
“不管你是哭倒長城,還是哭個水漫金山,師父都能給你擦乾淨。”
一句話,小丫頭的淚水跟笑聲一起湧了出來。
她疼是真的疼,可笑也是真心想笑。
幾滴淚倒像是比靈丹妙藥還管用,憋在心裡的情緒發泄出來,李爰爰感覺額頭的包都不怎麼疼了。
陽光隨著樹葉在風中搖晃,像無數飄動的流金,在閃閃爍爍。
小丫頭的臉明滅在陽光裡,顏色鮮好。
她望著麵前的清秀道人,即便再年幼,也明白了此後守在她身後的不再是陳國的李大將軍、不再是那個滿頭白髮的老人,不是她的爺爺。
“我都知道。”
半汪眼淚還掛在眼眶裡,小姑娘抬起袖子給擦去了,“我聽府裡的丫鬟們說了,我不走,爺爺就要死。”
“我想爺爺長命百歲,我跟你走。”
她把小手放進了去塵的掌心裡,堅定地說:“爺爺信你……我也信你。”
爺爺不會害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