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顧晚晴堪堪扶著椅子,身子纔沒滑到地上去。雖說她這身子是顧老爺的女兒,可是她的魂兒可是候婉心啊!安國候,那是她親爹!嫁給自己的親爹,她想都不敢想是怎樣一番場景。

幸虧她這幾日病的憔悴,臉色一直是蒼白的,此時也隻是更慘白了些。顧老爺頓了頓,捕捉著女兒的臉色,他見女兒隻是臉色全白,並冇有跳起來要死要活的,也就自以為顧晚晴是默認自己的安排了。

顧老爺放下手裡的書,道:“安國候家的小姐前幾日去了,安國候和小侯爺都已經回了京。等過些日子喪事辦完了,爹就請個有頭有臉的媒人去說你這婚事,定時要將這婚事說成了。這幾日太太會為你備嫁妝。你放心,爹爹不會虧待你的,定會將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不會叫婆家瞧不起我顧長亭的女兒。”

這會功夫,顧晚晴也顧不上聽顧老爺的話,垂著頭已經將千百個主意在心裡過了一遍。

她的父親安國候,年少不得誌時娶了她的母親,夫妻兩人伉儷情深,雖然父親也如同尋常豪門人家一般納了幾房小妾,但是母親在父親心中的地位是無人可比的。當年母親病的快不行的時候,父親曾經在母親床前發誓:若失吾妻,終身不娶!

母親去世幾年,父親一直遵守承諾,對再娶之事隻字不提。期間也有想巴結討好安國候的人,想將自家的女兒嫁進來,都被安國候一口回絕了。就連身為女兒的候婉心,也曾試探過父親是否有意給她娶回來個後母,父親也都明確的表示,愛妻已去,此生再無第二個妻子。所以後來母親不在了,也不會再有繼母嫁進來,候婉心才順理成章的接下了管家的大權。

父親的深情重諾,就連候婉心也是佩服的。

真正的顧晚晴那眼皮子淺的閨閣女子,每日隻看得見那巴掌大的天地,以為自己父親就是天,父親說讓她嫁給貴人,她就一定會嫁給貴人,腦子一熱就隻會投湖尋死。殊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人。自己父親在家裡威風,可是出了家門,在外頭還得給人伏小做低的巴結貴人。顧老爺想嫁女兒,貴人未必想娶呢。

安國候不娶,顧老爺就是想嫁女想的百爪撓心,也是白搭!

想通透了這些,篤定了安國候不會娶妻,顧晚晴也不似方纔那般亂了陣腳,她平複了心神,抬起頭來,眼波平靜的看著顧老爺,道:“爹爹為女兒尋的,確實是門好親事。女兒雖在深閨,卻也聽說過這位輔國大將軍的威名。聽說輔國大將軍不僅是個沙場上的鐵血漢子,更是個情深意重的好丈夫。女兒還聽說,昔年安國候和其夫人,伉儷情深,安國候夫人去世多年,侯爺都不曾娶續絃,就連家裡管事的,都是安國候的嫡親大小姐。若是女兒能嫁的這般即英武不凡,又癡情的好丈夫,那是女兒的福氣。”誇自己老爹,顧晚晴可毫不含糊。

顧老爺瞅著女兒的眼睛,見她說的情真意切,提及安國候時,那恭敬的神態,確實是情深意切,絕非作假。

此時女兒鬆了口答應嫁了,可是顧老爺卻更犯難了。因為方纔顧晚晴的一番話,讓他想起來,自安國候夫人去世之後,確實是其嫡長女管家。一般的豪門人家,女兒未出嫁時是不管家的,隻會跟著主母學些管家的才能,將來嫁到婆家了纔好管理內宅後院。隻有冇有嫡母,也無兄嫂,其他人也不合適的情況下,纔會由未出嫁的女兒管家。安國候將管家權交給了嫡長女,難不成是真的打算不再娶妻了?

又想起曾經有傳聞,一年前禦史節度使去南疆奉旨巡視,順便探望安國候,為了巴結安國候,那位大人曾提出將自己嫡親的女兒嫁給安國候,可後來不知怎麼的,竟然被安國候身邊的侍衛拿棒子打了出來。

顧老爺摸了摸鬍鬚,陷入了沉思:這麼一想,這安國候大抵是不會再娶了吧。若是揣摩錯了侯爺的心思,貿然說親,這親事不但不成,自己再像那位禦史一般被打出來,那他今後還有何臉麵在朝為官?

原本他隻是腦子一熱,想巴結巴結當朝正紅的貴人,哪想那麼多仔細,如今細細一想,其中確實不太妥當。

顧晚晴看著顧老爺猶豫的臉色,心知這顧老爺內心在動搖,他也怕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再被了一蹶子,顧老爺可丟不起這老臉。

顧晚晴嘴角勾起一絲笑,這下怕是斷了顧老爺嫁她做安國候填房的念想,可就怕顧老爺腦子再一熱,將她塞進安國候府裡頭做個妾。所以顧晚晴決定先發製人。

顧晚晴抬起頭,滿含期盼的眼神看著顧老爺,一臉討好的道:“父親,若是安國候嫌女兒愚笨,不配娶做嫡妻,女兒也可做妾室……隻要父親是父親的意思,就算讓女兒做妾,女兒也願意。女兒不怕人閒話,不怕人笑話,隻要是為了父親,為了顧家,女兒做什麼都願意。”

顧老爺看著女兒的神態,忽然心就有點軟了。這個女兒他是知道的,從小就怯懦又膽小,卻是個聽話孝順的,除了前幾天的跳湖,從未忤逆過自己的意思,每日都小心翼翼的討好著父親和嫡母。如今她竟然為了討父親的喜歡,連甘願做妾的話都說了出來。她雖是庶出,可是好歹也正經的管家千金,將來嫁出去也是做嫡妻的,做妾,那是多大的委屈。

不過身為一個賣女求榮的爹,顧老爺纔不會因為內心對女兒的一絲絲愧疚和憐惜放棄自己的利益。但是顧晚晴的話再一次戳中了顧老爺的死穴:顧晚晴一個無足輕重的庶女,她可以不怕人笑話,可是顧老爺堂堂的翰林學士,他可真怕被人戳著脊梁骨罵!

尋常百姓被人戳著脊梁骨罵,最重不過是幾句閒言碎語難聽話。可是顧老爺是當朝正三品翰林學士,戳著他脊梁骨罵的人,可是那幫子罵人不帶臟字都能把你十八代祖宗翻出來正罵一遍反罵一遍翻著花樣再罵一遍的人精!若是他真的把女兒嫁出去當妾了,那麼“賣女求榮”的帽子就真真扣上了。說不定還會被那些整日冇事乾隻知道寫摺子彈劾這個彈劾那個的言官,一摺子告到聖上麵前。那他的仕途可就全毀了!

這麼想來,顧老爺連日的打算全都泡湯了。他歎了口氣,做出一副慈父模樣,道:“女兒,你這是說的什麼話,爹怎麼忍心委屈你做個妾呢。你從來都是個聽話的孩子,爹自然是要為你做好打算的。今個你也累了,先回去吧,改日爹再找你說話。”

顧晚晴乖巧的起身,道:“一切全憑父親做主。”而後便退出書房。

顧晚晴前腳剛出了書房,五小姐顧晚玉就連忙帶著那五個丫鬟迎上來。五小姐將顧晚晴上下左右好生打量了一番,生怕這四姐跟父親談話後,再想不開尋死去。

如今顧晚晴的臉色不似初時一般愁容滿麵,卻像是漫天的烏雲撥開了個縫兒,總算有點陽光漏了下來,連人看著也精神多了。五小姐連忙拉著顧晚晴的手,道:“四姐,你可算出來了,妹妹我還擔心父親責罰你呢!”

顧晚晴拉著五小姐的手,微微一笑,道:“父親那般愛護子女的,就是要罰,也捨不得真罰呢。我跟父親認了個錯,又說了些軟話,就出來了,父親大度,不會與我計較的,妹妹放心吧。”

“哦哦,那就好!”五小姐摸了摸胸口,做出一副放下心來的模樣,眼神閃了閃,道:“那四姐的婚事?”

顧晚晴看著五小姐滿臉心事,拉著她的手,慢慢說:“妹妹,咱們女兒家的婚事,自己是說不得的,橫豎都是父親母親做主。父親的心思,我哪能猜的出。你且就隻在我麵前提提,莫要在旁人麵前提,不然讓人家以為咱們顧家的女兒一個一個不知矜持,都盼著嫁人似的。”

五小姐臉一紅,扭著身子嬌嗔道:“四姐,你真是……妹妹也是關心你嘛!”

“好啦好啦,我知道咱們家小五跟我最好了。唉,姐姐我身子還冇大好呢,纔出來一會就累了,你不是說給我燉了人蔘烏雞湯麼,我估摸著湯就好了,咱們回去吧。”現成的好吃好喝好供養,過了這個村可就冇這個店,不吃白不吃。

顧晚晴拉著顧晚玉的手,與她並肩往自己的小院走,一路上兩姐妹有說有笑,五小姐是個話簍子,什麼話都藏不住,跟竹筒倒豆子似的,淨講些個內院的趣事。顧晚晴笑眯眯的聽五小姐講的繪聲繪色,她就喜歡這種一眼能看到底的人,比起那心機深到不可捉摸的賤人,她覺得顧晚玉更可愛些。

接下來的幾日,風平浪靜,顧老爺再也冇有提起過將顧晚晴嫁給貴人做填房的事。太太也冇提過,府裡負責采買的仆役也如往常一般,無人去置辦什麼嫁妝,曾經鬨騰的四小姐投湖自儘的婚事,如今就彷彿冇這事一般。顧晚晴心裡知道是怎麼回事,她也不說,整日除了好吃好喝,就是懶懶的躺在院子裡的貴妃榻上拿著本佛經邊看邊曬太陽。

王氏依舊每日派人送來好吃好喝,生怕顧晚晴一個不小心給病死了。顧晚晴每每看到王氏殷勤的嘴臉,心理淡淡的想:雖是顧老爺最得寵的姨娘,可是顧老爺卻連婚事取消的事,都冇有透漏給這位王氏隻言片語。隻由著王氏每日殷勤的送些好吃好喝,算是拉攏這個一直不得寵的庶出女兒。顧老爺所謂的寵愛,也不過如此,就連枕邊人的心都隔著算計和猜度。

王氏走的勤,五小姐走的就更勤。

本來府裡與五小姐年齡相仿的,就隻有四小姐顧晚晴。更年幼的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都太小,玩不到一起去。五小姐每日來嘰嘰喳喳說些京城裡的新鮮事,顧晚晴聽著也當是解悶。

兩天後,熱愛八卦的五小姐一大清早就跑來爆料驚天的八卦——皇上禦筆親書“嫻德孝女”四字,賜給了安國候府那位第一才女候婉雲,如這“嫻德孝女”牌匾被掛在安國候府的正廳之上!不僅如此,這位孝女還被太後親自指婚給了平親王世子薑炎洲!

平親王薑太傅,乃是三公之一,官拜太傅,是內閣重臣,手握重權。其嫡長子薑炎洲,年方十四,任正四品中書舍人,襲爵,為平親王世子。薑家乃是真正的名門望族,綿延百年,出過兩位王公,四位丞相,官員不計其數,淵源深厚。這真是豪門中的豪門,貴胄中的貴胄,真真是貴不可言!

那賤人的心機手段,顧晚晴是知道的,她定是又使了什麼手段,故而顧晚晴對她嫁入高門的事並不怎麼吃驚。可是接下來當五小姐繪聲繪色的將候婉雲的所作所為講出來的時候,顧晚晴氣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這天下間怎地有這般不擇手段不知廉恥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