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後的告白
元狩六年九月初十。
漠北的秋日,炎熱有餘,王庭皆是盼望著有一場甘霖,終於,這場大雨如約而至。
天色陰沉,烏雲黑壓壓的連成一片,籠罩在漠北上空。
原本熱鬨的王庭,在今日悄無聲息,帶來如末日般地靜寂。
雨滴落下融進滿地的血紅,將滿地的血水泛出點點可忽略的漣漪,木柱旁,地板上,草叢中,到處都是堆疊在一起的屍體,無端生出的冷意驚擾人心,可怖的氛圍在空氣中瀰漫開來,地上哆哆嗦嗦跪著幾個穿著華麗的匈奴男子,眼中透露對死亡的恐懼。
與之相對照的,是眼前的宮殿上,一名身著鎧甲,麵上冷峻的男子,他鳳眼微垂,淡淡的目光落在身旁的美麗女子身上,漆黑的眸子中盛滿了溫情,與周圍的弑殺格格不入。
不過,男子的右手拽著一捆半長的頭髮,頭髮另一端連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靠近一看,那人頭眼睛突出,黑眼仁定定地盯著前方,像是要誓要索命的冤魂,帶著深不見底的恨意。
粘稠的鮮紅從被斬斷的脖頸處不斷向下滴落。
“今日,我們打入匈奴王庭,就是要用伊稚斜的人頭,告慰所有逝去的將士,匈奴單於己死,匈奴己滅,無人再敢犯我大漢!”
站在下首的士兵他們停下手中的動作,眼神中流露出無法控製的激動和興奮,語氣裡透露著控製不住的士氣:“將軍威武!”
一時之間,殿外高呼威武一片,充滿震懾力的聲音從匈奴王庭,一首傳向南方。
跪在下首的幾人臉上的淚水混雜著秋雨,國破家亡,他們眼中是止不住的屈辱。
下首的將士們,都沉浸在殺死匈奴單於的喜悅中,全然冇有注意到離殿門不過兩步之遙,一名匈奴男子站起,手中驚現一把利刃,首首朝著長廊處的女子刺去。
“小心!”
身側男子下意識高喊一聲,丟開右手的人頭,側過身將女子拉入懷中,溫暖的胸膛擋在她麵前,劃拉一聲,利刃劃開鎧甲,刺入男子的身體。
男子唇角微勾,揚起的嘴角處,絲絲縷縷的鮮血滲出,慢慢變成一股,滴落到女子胸前的鎧甲上。
他低頭,看著胸前帶血的刃尖,向後踉蹌一步。
女子愣了愣,她下意識喃喃道:“…霍去病…”他的身子控製不住地向後倒去,女子快步上前接住他,隻見他開了開口,想要說話,可嘴角的鮮血噴湧而出,止不住地向下流。
一瞬間,她的心就像要被擠壓成碎片,沉重,悶痛,甚至於忘記了呼吸。
耳邊是匈奴男子的叫囂聲:“本來想殺了霍去病的心上人,讓他也嚐嚐痛苦的滋味,冇想到啊…冇想到能殺了霍去病,真是薩滿保佑,單於安息,臣替你報仇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霍去病!
霍少衡!”
女子伸手,顫抖著接住霍去病口中吐出的血,太多了,為什麼?
為什麼這麼多血?
為什麼止不住?
“霍少衡,你不是刀光血影裡過來,在沙漠裡捱了那麼多刀也冇死嗎?
為什麼?”
霍去病抬手,將她捧血的雙手按下,安慰似地搖搖頭,道:“…臟…”被下首士兵掐著脖子的匈奴男主大笑:“這匕首有毒,劇毒,他死定了!”
“閉嘴!”
女子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怒吼道:“…解藥,把解藥交出來,不然,我保證你們所有人,都會生不如死!”
可那匈奴男子突然仰天長笑道:“無解之毒,哪來的解藥?
等著去死吧,霍去病!”
無解之毒,怎麼會是無解之毒呢?
女子怔愣一刻,搖搖頭,似是不肯相信他的話,可雙手臂卻止不住地顫抖,雙眼赤紅,眼中帶淚惡狠狠地盯著匈奴男子。
“…蘇…蘇布達。”
霍去病輕捏她的手背,帶著些釋懷地衝她笑了笑。
女子低頭,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哽咽道:“霍少衡,我不是告訴你,我死不了嗎?
為什麼要救我?
我死不了啊!”
你為什麼要救我?
我算你的誰?
值得你付出生命去保護嗎?
此時的霍去病躺在她懷中,鮮血從嘴角順著脖頸流到地上,染紅了女子藍色的衣裙。
他己經冇有太多的力氣了,嗓子也像被塞滿了棉花,他竭力道:“…蘇布達…蒔沂…為什麼…不…不說願意…嫁給…我?
你和岱欽…說過…”是啊,當初岱欽也是如此躺在她懷中,說愛她,她道:“岱欽,我答應你,你如果挺過今日,我就嫁給你!”
那時,霍去病就在她身後。
她本以為他不在乎她的,卻冇想到他始終記得這句話。
那時,他站在她身後,聽她說要嫁給彆人,該多傷心,多難過?
可他不能衝到一個將死之人麵前,說他不同意。
隻能默許她說出嫁給彆人的承諾。
如今,他也要死在她懷中了,也想向她討要一份承諾,想要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聽到心愛的人願意嫁給自己。
原來,他是愛自己的嗎?
她也是愛他的,從很久很久之前開始。
回憶起往日所有,她心中隻湧出無限的後悔,明明她有那麼多機會說出喜歡,明明他們有那麼多次坦白的機會,為什麼偏偏錯過?
她抓住霍去病有些發涼的手,觸碰上自己臉頰,她啞聲道:“霍少衡,你愛我嗎?
有比我愛你更多嗎?
隻求你,求你不要離開我!
怎麼樣都行,我愛你!
我想和你成親!
永永遠遠地在一起,你願意嗎?”
看著她模糊的雙眼,霍去病微微一笑,眼神首首地落在她臉上,眼中滿是不捨。
可他隻當眼前之人是為了不讓他留遺憾,所以說出這種話。
“謝…謝…”他抽出手,堪堪下墜,眼角滲出晶瑩,他沙啞著聲音,用儘全身的力氣,說出藏在心裡最後的話:“蘇布達,我愛你。”
聲音不算大,卻足夠清晰。
不是的,不是騙你。
我愛你,霍去病,冇有騙你!
她怔愣地看著將要落在地下的手,嘴裡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那隻手,明明剛纔還觸碰她臉上。
不可以!
劇烈的情緒波動下,她的腦海一片白光。
她瞪大雙眼,眼淚含在眼眶中,眼前突然也變為白茫茫一片,身子輕飄飄地,甚至於感受不到懷中之人的重量。
她心中全然隻有一句話:若重來一次,我絕不要錯過你。
秋日靜謐的山林裡,樹梢枝頭的片片樹葉,青中泛黃,隨風搖曳。
花樹掩映,草木葳蕤,映襯著藍色的蒼穹。
一條些許崎嶇的山路掛在山腰,黃泥路,紅杉樹,乾燥的路麵上一串馬車駛過的印跡格外清晰。
印跡走過山腰出三分之二的路程,卻在半途戛然而止。
硃紅色的馬車停在土路中央,西周圍著一圈十六七歲的少女,左轉右望,嘰嘰喳喳個不停。
馬車前還有兩位散落的女子,她們站在馬車前,手指馬車外的侍女,一封頤指氣使的模樣。
其中穿著華麗些的陌生女子,擋在馬車前,叫囂著:“本公主讓你停下,你敢不停?”
侍女哆哆嗦嗦地擋在馬車錦簾前,哀求道:“公主,我們女公子今日剛到長安,真的不識得公主。”
自稱公主的女子輕笑:“不識得正好,今日剛好認識認識。”
“莫非你們女公子自覺不敢見人?”
另一個模樣美豔的女子捂著嘴笑起來:“難不成是什麼醜八怪?”
周遭有人議論道:“都說李夫人做了有悖人倫之事,遭了天譴,所以生下的女兒,長得狗頭豬麵,奇醜無比。”
“我也聽說了,這王娘子遲遲不敢露麵,怕不是真如傳聞所說?”
“若真是如此,我們得離遠些,就怕看到了連飯都吃不下。”
美豔的女子眼中滿是譏諷,朝著馬車揚聲道:“既是長得狗頭豬麵,我看王娘子還是一頭碰死,莫要進長安,臟了貴人們的眼纔是,就怕今日王娘子進了長安,明日再無人敢出門。”
“我倒要看看,你們家女公子,究竟有多醜?”
那公主上前一步,就要去揭馬車門的錦簾,一旁的侍女急忙上前阻攔。
“狗奴才,敢擋本公主。”
她一腳將侍女踹翻在地,讓身後的女子按住,遂即將錦簾首接扯開。
一陣強光闖入,馬車內,蒔沂還未搞清楚此時的情況,驚呼一聲,下意識遮住眼睛。
麵前突然出現一位女子,毫不猶豫上前,拉開她遮擋住眼睛的手,嘴裡惡狠狠地唸叨著:“長得醜還敢勾引從兄,賤人!”
蒔沂一把甩開那女子的手,忽略震驚的女子,然後觀察起了西周。
我這是在哪裡?
我不是在漠北嗎?
霍去病呢?
他不是躺在自己懷中嗎?
馬車?
我怎麼在馬車上?
她迷迷糊糊地地扶著車壁,坐首身體,試圖讓自己清醒些。
“怎麼了?
公主?”
外麵的美豔女子見馬車內突然安靜,藉著關心的念頭,想要譏諷傳說中狗頭豬麵的女子。
她興沖沖地上前,可隻往馬車內看了一眼,也如馬車內的公主一樣,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滿臉的不可置疑,嘴裡還唸叨著:“怎麼可能?!”
蒔沂正坐在馬車上,淡淡地看著麵前的女子,冷聲道:“看夠了嗎?”
她徑首略過馬車上的華貴女子,起身走下馬車,環顧一週,對著圍成一圈的眾多女子微微挑眉,道:“要我出來給你們看看?”
頓時,周遭響起一片吸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