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候婉心歎了口氣,看著這妹妹的眼神又軟了軟。她這妹妹,就是性子太好,也太軟,總是柔柔弱弱的,也不曾說誰的壞話,在她口中,誰都是好的。
“雲兒,你扶我去書案那坐下。”
書案在窗邊,方纔劉嬤嬤碾的墨還未乾,候婉雲輕輕的捏著小勺兒加了一勺水,細細的磨墨。
太太去世後,候婉心以嫡長女的身份管家,她病了之後,就交給姨娘張氏管。原本看著張氏是個老實本分的,可誰知這兩年是越發的囂張刻薄。候婉心歎了口氣,父兄曾經說她最不善看人心,她那時還頗為不服,如今看著張氏的所做作為,倒是正被父兄說中了。婉心候提筆,在心中將府中的諸多雜事理了一遍:張氏刻薄,不可管家;姨娘薑氏心機深;姨娘孫氏不穩重;姨娘劉氏性子孤高又失寵,雖然聰明卻未必有管家的心思……
將父親的幾位姨娘細細的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都冇有合適的人選。哥哥尚未娶妻,更無嫂子管家。
候婉心有些犯難。
“長姐在想什麼?”候婉雲瞧著長姐的臉色,取了件披風為她披上,轉身推開窗子,道:“外頭這會空氣好,這屋裡太悶,通通氣兒。”
候婉心的窗戶,正對著琉璃屋的方向,她一抬頭就看見那琉璃晶瑩的瓦片,在晨光中閃閃發亮,裡頭種著的母親最愛的金錢橘,結了一樹的黃澄澄小糰子。
看見這金錢橘,候婉心就想起那時母親嘴饞的模樣。南方運來的金錢橘,到京城早就乾的失了水分,母親這江南水鄉長大的人兒,天天饞著吃家鄉的水果。那時候年僅七歲的婉雲,想了奇妙的法子,蓋了琉璃屋,讓母親能吃上新鮮的金錢橘。母子又愛吃江南的大閘蟹黃,婉雲便在琉璃屋裡挖了個大池塘,請人來養了些肥美的蟹子,每日讓母親吃上最新鮮肥美的蟹黃。
看著候婉雲的側臉,候婉心感歎,這孩子,就是孝順。即便太太不是她的生母,也孝順的那樣貼心。
其實,這安國侯府,交給雲兒管家,也未嘗不可吧?雲兒才情出眾,就是皇上和太後也稱讚,大不了自己從紅繡坊裡撥幾個有經驗的管事女先生來幫襯著她,那都是母親留下的人,忠心耿耿,定能幫雲兒把家中大小事務打理的妥妥帖帖,也好過交給張氏,讓雲兒受委屈。過上幾年待到雲兒出嫁了,哥哥也該娶了嫂子回來,那時讓嫂子接過家中的事務,豈不是正好!
候婉心這樣想的,也就提筆這樣寫。候婉雲在旁裝作不經意的把玩個小印章,眼角的餘光卻一直黏在她長姐的筆尖上。
候婉心寫的很慢,那細細的筆尖放佛是在候婉雲的心尖尖上撓癢癢。“紅袖織造坊”和管家的大權,一直是候婉雲期盼多年的東西,此刻這兩樣唾手可得,她緊緊攥著拳頭壓抑住心頭的狂喜,努力使自己看起來並無異樣。
候婉心寫下最後一個字,又印上自己的私印,方纔抬頭瞧了瞧看起來心不在焉的三小姐,道:“雲兒,你去將我床頭的錦盒取來。”
“哎,就來!”候婉雲小跑著抱來錦盒,看著候婉心從懷中摸出一把銀鑰匙,鄭重的打開錦盒。錦盒裡是一把金燦燦的鑰匙,有了這把鑰匙,就能調動每年“紅袖織造坊”的給安國侯的分紅,這纔是安國侯府的經濟命脈所在,而姨娘張氏管的那些,隻不過是瑣碎的銀錢往來,真正的大頭,還掌握在候婉心手裡。
候婉心鄭重的將鑰匙取出,同信一起封在信封裡,鄭重其事的把信封交給她的寶貝妹妹。
候婉雲呆呆的看著候婉心手中的信封,她謀算了那麼多年,步步為營,侍候嫡母,討好嫡姐,如今嫡母死了,嫡姐也快死了,而她們苦心經營的這一切,都是她的了。
候婉雲接過信封,抬起頭來,定定的瞅著長姐,忽然就笑了。
這一笑不似平日裡那般溫柔婉約,竟透著瘋狂,看著有些猙獰。候婉心愣愣的看著突然跟變了個人似的妹妹,喚了聲:“雲兒?妹妹?”
“哈哈哈哈哈!”候婉雲看著滿臉擔心的長姐,笑的更厲害了,她忽然伸出一隻手抓住候婉心的手臂。候婉心隻覺得手臂似是被針紮過了一般疼痛,接著就覺得渾身的力氣彷彿被抽乾了一般,站都站不穩的倒在候婉雲身上。
候婉雲輕蔑的哼了一聲,如同拽死豬一般的將她的長姐拖拽到床上。
“雲兒,你這是怎麼了?莫不是中邪了?”候婉心隻覺得身體越來越沉,連眼皮都抬不起來。
“哼,你這蠢蛋,這時候了還這般愚蠢。”候婉雲將信封放在掌心摩挲,笑嘻嘻的盯著一臉驚恐的長姐,道:“像你們這般愚笨的人們,就該通通都死了,省的活著還浪費糧食。不過你們倒也不是冇有利用的價值,起碼死之前給我留下這金山銀山。”
候婉心的眼神迷茫了起來,她何曾見過這樣的雲兒?記憶中的雲兒,是那般溫柔,知書達理,說話連句大聲氣兒都冇有。如今這麵目猙獰的女人,真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妹妹候婉雲?
“雲兒,你定是在說笑吧?”候婉心吃力伸手拉住妹妹的袖子,卻被無情的甩開了。
哐噹一聲脆響,一對金燦燦的金鑲玉鐲子落在候婉雲玉一般的手腕上。候婉心吃驚的看著妹妹手上那對價值連城的手鐲。
“唉,張氏還算懂事,每日孝敬我的好東西倒是不少,隻可惜她也是個蠢的,與她周旋倒是令人心煩的很。”候婉雲笑眯眯的摸著那對手鐲,道:“待我得了紅繡坊,纔不稀罕這些個俗氣的東西,我吃穿用度的,定要是全天下最好的。”
壓抑了這麼多年的本性一朝顯露,就如同開閘的江水一般,再是關不住。候婉雲瞥了一眼隻剩半口氣的長姐,方纔她給她用了藥,她將會身體麻痹,一炷香後便口不能言手不能動,最多六個時辰之後就會去見閻王。對著這將死之人,候婉雲也冇了顧忌,反正死人是不會泄密的。
“隻可惜,生我這身體的那蠢笨女人,卻是個不開竅的。那年我讓她毒死你,再將我送進太太房裡當嫡親小姐養著,可她偏生不肯,還威脅我說若是再提此事,就將我告到太太麵前。人不是都說母女連心麼?我由那下賤的妾室養大,她能為我謀個什麼好前程?那賤/人非但不為我的前程著想,竟然還想要告發自己的親生女兒!這天底下哪有這樣當孃的,忒自私了!既然母不慈,那我也就子不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將那賤/人推下湖,正好她死了,一了百了。”
接著候婉雲愉悅的講述自己當年是怎麼害死親生母親的,候婉心這才知道,原來當年胡氏並非自己掉下湖的,而是被自己的親生女兒推下水的!候婉雲甚至還拿著桂花糕,笑嘻嘻的坐在湖邊,親眼看見生母力竭沉入湖底,才跑去叫人呼救!那時她纔剛滿五歲!
若非聽她親口說出,候婉心怎麼都不相信這天底下竟有這般狠心的人!竟然為了利益,連自己的生母都要加害!
候婉雲得意洋洋的看著候婉心,自己苦心謀劃的計謀,雖然精彩,但是再精彩的戲,若是冇有了看客,豈不是顯得乏味寂寞?
現在的候婉心不光是她手下的棋子,還是她的看客,候婉心越痛苦,就證明瞭她越成功,這戲越精彩。
“唉,我的傻姐姐喲!”候婉雲折下那朵嬌豔的桃花,道:“既然你也要死了,那妹妹我也就讓姐姐死的明白。你可知道你為何而死?嗬嗬,你不是喜歡桃花麼?你可知道正是這桃花,催了你的命麼?有些人,天生就對某些花粉過敏。我五歲時就發現,姐姐你對桃花的花粉過敏,可你卻偏偏喜歡了桃花。我就送你一程,每日折了桃花插在你床頭,桃花瓣兒做的香包掛在你身上,日積月累的,你可不就過敏的厲害,直到如今要了你的命麼?唉,說了你也聽不懂,你們這種生產力低下,科技又落後的古人,活該!”
“唉……”候婉雲幽幽歎了口氣,道:“我說了吧,有些人,就是太蠢,死也都是蠢死的。你們母女二人也怪不得彆人,隻怪你們太傻。”
候婉心看著候婉雲的眼神,頓時如同刀子一般,狠不得從她身上剜掉幾塊肉!
候婉雲笑眯眯的戳了戳候婉心的臉頰,說:“長姐,你莫要這般看我。與我相比,你也好不到哪去,咱們姐妹兩個半斤八兩,嘻嘻!”
候婉雲垂下頭,從懷中掏出一枚小小的金錢橘來,湊到長姐眼前,得意道:“長姐你瞧,這毒死太太的穿腸毒藥,不都是由長姐每日親手捧到你親孃的跟前的?”
候婉心聽了這話,眼中的憤怒漸漸化成了驚恐,此時她已經知道眼前那看似單純無害的少女,其實是個披著人皮的惡毒蛇蠍。
候婉雲看著候婉心的表情,似是很滿意她的表現,她將金錢橘剝開,取了一枚橘子瓣放進自己口中,說:“長姐,你莫怕,這金錢橘是無毒的,不信雲兒吃給你看。”吃了幾枚,又接著說,“今兒雲兒去摘桃花的時候,看見池塘裡的大閘蟹又肥了些。對了,長姐有所不知吧,這世上有些東西,單獨吃是無毒的,甚至是滋補的,可是若是兩樣東西放在一起吃……那可就成了穿腸要命的毒藥。”
候婉雲漂亮的眸子定定的看著候婉心,櫻唇中輕輕的吐出一句:“比如金錢橘和蟹黃一起吃,就成了——砒霜。每日吃一點,過個三年五載的,就可以去見閻王了。”
候婉心驚了一下,腦中一片空白,半餉才反應過來。此時她已經口不能言,滿腦子都那句“金錢橘和蟹黃一起吃,就成了砒霜”。
這些年,一直是自己親手侍奉母親,每日興致勃勃的采摘最新鮮的金錢橘,親自挑選最肥美的大閘蟹,將這兩樣東西一起送進母親口裡……候婉心隻覺得通體生寒,眼淚止不住的流:竟是她親手,將那穿腸要命的毒藥,送進自己親孃的口中!
悲憤交加,五內鬱結,隻覺得五臟六腑一陣翻滾,一大口甜腥湧上喉頭,候婉心連噴了三大口鮮血,倒在床上,斷了氣!